马勒为何要思考生死?(七)
《第六》的第三乐章(中庸的行板),对应贝多芬《命运》的第二乐章。贝多芬的慢乐章是思辨,逻辑性极强,乐曲内涵指向明确。和贝多芬不一样,马勒没有再思考战斗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马勒实在是太累了,紧绷的神经需要放松,整个人需要在美好情感的清泉里沐浴。这里是对生活中一切美好体验的回忆和感悟,主要主题柔肠百转、情丝凝结,这句音乐里有多少爱、有多少美!圆号缓缓奏出田园风味、幻想性格的旋律,是远山发自天际的呼唤。中间段传来铃声,那是尘世之音:牛羊在山坡上吃草,脖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牧人在悠闲地望着山坡和牛羊。还有竖琴和钢片琴,小号奏出遥远的音响。再回到第一段,一切都是这样安宁平和。
复杂难解吗?一点也不。离经叛道吗?这里遵循的是严格的三部曲式。
现在可以来说“美”了!这里的音乐美不美?动听不动听?原来马勒的音乐不仅仅只是咆哮和爆炸,也有我们喜爱的“美”呀!那是因为生活中就有这样的时刻,忽然间喧嚣散尽,一切归于安宁,人沉入温情的回忆。
我知道您会很勉强的承认:“美”就算是“美”吧。我也知道您接着一定要问:可他为什么在“美”的段落里也还这么缠绕不清,象莫扎特那样明朗、单纯岂不是更好?哈哈,这就是马勒,他的柔情也是“复调”的。莫扎特一段乐曲只表达一种情感,马勒同时诉说的是千言万语。我不说马勒更高级——这确实谈不上,但是我要说马勒更情浓!这里的情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撕扯不开,是不是剪不断理还乱?结尾段巨大的高潮,不是歇斯底里大发作,是情感浪潮拍击海岸发出的音响,是对情、对美不可遏制的高声赞颂。
关于第二和第三乐章的次序,马勒一直拿不准该怎么摆布。可笑是不是?贝多芬的乐章可以更换次序吗?绝对不可以。贝多芬的三四乐章是紧密相连的,四个乐章之间有其严密的逻辑性。马勒的第二和第三这两个乐章各自独立,两个乐章两个世界,与首尾两个乐章也没有密不可分的逻辑关系,确实可以互换位置,你说马勒音乐逻辑性不强也行,但这不成其为攻击他杂乱无章的把柄。阿巴多的最新版本把谐谑曲调成了第三乐章,很多人问为什么。我一直说这是马勒的《命运》,对应贝多芬的乐章顺序,还是改过来的好。
这个乐章诉说的情,不是一己私情,更不是眼泪涟涟的儿女情,而是人所共感的高尚情感。这个时候人恍如入梦,一时间物我两忘。
您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