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植物学家约翰-巴勒斯在他的《醒来的森林》里,描绘很多鸟类的歌唱与飞行。比如,一种叫做棕林鸫的小鸟,飞翔时神态、举止高雅,“那种自如与优雅简直无法效仿”,哪怕是怒气冲冲时的样子也很好看,有一种高贵的傲气。而鹰则是这样的:鹰是一种自由自在的鸟,总是显得那么悠然自得,喜欢那种烟雾渺渺的、温暖的、漫漫长空中的那份宁静,“它时而盘旋、呈螺旋状上升,……甚至连翅膀都不怎么动,直到成为夏日空中的一个斑点。……当南风乍起时,这些三五一群的空中之王更值得一看。他们在山谷尽头顶着劲风挣扎着平衡,时而非常平静,除了像走钢丝那样微微一颤;时而又大起大落,仿佛是在随风飘泊,或者扶摇直上,在山颠之上不慌不忙地作平行飞行。”
飞翔因为不需要任何一种附着,可以有随心所欲的全维闪晃,像一个无法捉摸的幽灵,像灵感在想象的空间里吹拂,像心性灵光在梦境乍现。因为飞行可以是这般美妙,所以人总是用很羡慕的眼光打量着鹰甚至是麻雀。除了苍蝇和蚊子的飞舞,所有飞翔都可能受到人的赞美。人是没办法飞了,但是,为了让风声因你而起,让风景因你的模糊,让速度成为快感,那就开开车吧,这或可算是一种被挤压成平面的飞翔。也就是说,驾驶是人的扁平型飞行。如果人能飞,可能就不会有这种叫做汽车的东西。
现在我感兴趣的是,人那么多次、那么深情地仰望着鹰,鹰是否也特别地俯视过人?如果有,那么是怎么样一种况味?尤其是,鹰从高空中打量着“扁平飞翔的人”,又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呢?如果人知道鹰在俯视着自己,被俯视又是怎样一种感觉?我们从高处俯视马路,蠕动着的车流像城市的血液,所有人,你的恩人,仇人,贵人,小人,都在这血液中缓缓前进。
俯视之下的城市是寂静的,而且是一种可怕的寂静。城市的华丽之下掩盖着的怅寥,在俯视之下完全显现出来了。对于车流而言,速度一旦消失,所有热情的飞驰其实都像时间般冷酷流淌,所有人,恩人,仇人,贵人,小人,都和自己毫不相干了,都成了一个可以很有趣也可以很滑稽的符号。
我设想我也是在某一个小铁壳里“飞翔”,然后我自己像鹰一样俯视我自己,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像一只燕子,而爱情像一只蜻蜓。
幼年曾见老鹰从半空俯冲到地面掠走小鸡,觉得那是一种雄健而遥远的可怕力量。我还不敢太久仰望高空,害怕老鹰啄掉我的眼睛。我那时候敬畏老鹰而看不起我家的母鸡和田园。现在,我扁平飞翔着寻找老鹰,寻找一双可以俯视我的锋利的眼睛,寻找一种被俯视的宁静,但是,我发现的只是一晃而过、目不斜视、去向不明的灰雁,更多是麻雀般大小的不知名小鸟。有可能,它们是从滨海公园的红树丛中飞出来的,不想俯视谁,只想看看红树以外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