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花样年华》，迫不及待的要找周璇的同名曲来听；唱片行的陈列架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排在那里，时光回来，只觉得哀愁怅惘，心头微微沈下去，浮上来，都是岁月…
周璇、姚莉、青山、婉曲、姚苏蓉、尤雅、邓丽君、凤飞飞…，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声音会是一种记忆，藉着声音而传递的歌曲竟会是生命的轨迹，流行歌曲尤其是－因为在大众里，大众意谓某个时代，模糊的一群人，拥有共同的感情，共同的人生空虚之需要。
娱乐其实也当然，不只是无聊与空虚的填补，大众流行之所趋反映的是一个时代的内里，在那一段时空人们空泛的心负载的热情之所投射。
流行歌曲，时代的声音之印记。
其实六O年代是我非常小的时候，周璇于我是个名字，没有音乐的记忆，这段时间忽然觉得强烈渴望她的声音，来自电影里延伸的怀念。
那个妈妈们穿着旗袍的年代，繁琐织就的婚姻，不知不觉的出轨，堪值一生回味的爱…寻常人生一对男女邂逅、发生、分开、回忆，再没有比「平凡」更沧桑的人生了。
回忆中，每一个时期记忆深刻的歌与歌手都覆盖着一层灰，那上面如浮雕般的我的成长，每当那段音乐响起都觉得心口隐隐的痛着，因为好辛苦走到这里来呀，而当时在那音乐中成长，并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这么些。
所以，这阵子拼命收集老歌。然后，忽然的，在过了二十年之后，才记起当年也弹吉他的。
校园民歌约莫是台湾流行歌曲迈入新表现的先锋吧，民国六O年代，我们不能不会几个吉它合弦，唱「如果」，唱「乡村的小路」…男女生办校际联谊，最帅的可堪讨论的必然是手执吉它温柔深情轻唱情歌那个。
齐豫唱「橄榄树」惊动校园，无关乎吉它，而反应一种更为「提升」的流行歌曲文化，有一阵子我们寻找李泰祥与他的美丽爱将，许景淳至今还唱呀－不管她的歌有多新，于我，都是与过往时光的联系。
罗大佑以那一头怪发出现时，我们充满不安，在那个年代，「医生」是人生最高目标，而眼前这个人拒绝那顶冠冕，抱着吉他声嘶力竭在国父纪念馆里蹦跳，我们忽然模糊了人生方向－音乐是迷人的，这是事实，我们都爱他，即使二十年后的今天，听「童年」、听「闪亮的日子」、听「亚细亚的孤儿」，我们还是充满激情，只是那里面已混杂无数说不出的苦涩失意怅惘。
小时候穿街过户，窗下门里传出的歌曲总不知为什么的给予我哀愁与凡庸交揉，挥之不去的悲伤之感；妈妈好喜欢姚苏蓉，可是那样的悲却是我努力要逃避脱离的。早期国语流行歌反应的也就是那一辈无数男女，尤其是女性，难奈的生命情调。
在我长大之后，情歌已经变化很多，潘越云传递的也是怨，但巧妙的隐藏在三毛式的虚无才情之下，感情空间开阔许多。之前凤飞飞将传统演歌变格，表现与内容也摆脱了更早的女艺形象，凤飞飞其实是很「俗」的，但她的俗饱含一种台湾女性坚韧的生命情调，故作的天真是努力出来的，这种女人让人感佩－因为这样，所以人人爱她吧。
不同于邓丽君，从天真到精致，对照着，冲突着，甜美的声音一年年衰老下去，还是那么甜，隐含着悲剧的可能。晚期听邓丽君，看她演出，总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彷佛扮演着某一类女性的必然角色，美好的长大着，长大了，还是一个美好的娃娃，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却从罗大佑之后，健康的转型了。
陈升可以一直写情歌，唱情歌，唱到老，忠实扮演自己，高兴谈爱，懂得谈爱，浪荡谈爱，征服许许多多女人的心，回头再来嘲讽自己，唱唱男人的不安发糗可笑。他的歌贴近生活，没有太多的激情，一切的情绪忠于他自己，爱怎么玩便那么玩。
李宗盛则是更「社会性的」，他所制造的情爱对他所支配的八O年代几乎是全面的征服，轻浅易懂可口，「你是我生命中的精灵」是多么的呼应大众女生的心呀。他独树一帜的「非明星」演出，也清楚的带动了后来真材实料的艺人。
伍佰却是个特例，他的脸一点点都称不上是明星，但他整个人却是个大明星，他的现场比录音要好上很多很多，他是用整个生命全部力气在表现他的音乐，他熟悉的，能作的那一种。我喜欢的却是从CD听来的「浪人情歌」，这首词忠实呈现了台湾大男人在情爱表现上的所有真相，既自傲又自怜。
这阵子原住民音乐蔚为风潮，陈建年的声音清新的真如高山大海；而巴奈的「台东人」我每次听着就泫然，其实巴奈在精神上是延续着台湾五、六O年代那些女艺人的情感的，只是巴奈对生活是诚实到让平凡的最庸俗淡然出场，于是这个「俗」优雅到无以复加。
流行是时代的产物，歌曲必然是，且影响更广，反映更为精确，就我这辈的成长，每一首歌，每一个艺人都是一则故事，一个意义；他伴随我长大，留给我的不只是声音，当时代在消失，我还有这么些记忆可以捡拾。没有最美丽的回忆，怎堪老去！？
作者简介
叶姿麟 ：天平座。研修动物，从事文字。曾任职于临床医学研究室、报社；担任研究助理、编辑、记者。现任职红色文化出版。作品有，小说集：《都市的云《曙光中走来》《陆上的鱼》《她最爱的季节》《爱像一只猫行走在屋顶》；散文集：《在路上》；电影小说：《暗恋桃花源》；图文绘本《当公主遇上他》《等待王子一百年》。
（转自流行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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