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大像正经严肃的交响曲,倒很像热情奔放的流行舞曲或是一首摇滚音乐。自1928年诞生后,它迅速地获得了它自己国家和别国人民的喜受,它比20世纪任何一首交响曲都走红,它甚至成为百老汇音乐剧的主题音乐。成为拉夫特主演的电影的片名。它的“流行”好比音乐本身,由一个简单的旋律开始,由更多的乐器不断加进来,汇成一柱令人眩目的光柱,超越了整整60年的时间。在1998年的法国世界杯足球赛的闭幕式上,它照亮了一个巨大的深蓝色海洋,一百多位婀娜妖娆的世界名模踩着鼓点的浪花旋转。波莱罗。波莱罗。她们低低的叫喊。波莱罗。波莱罗。球场上万人在喊,球场外亿万人在喊。《波莱罗》在7月14日法国独立日这一天无限风光,几乎盖过了《马塞曲》,全世界在那天叨念着两个名字:齐达内,《波莱罗》。
《波莱罗》是拉威尔创作的最后一首管弦乐曲,在此之前他已写出了许多闻名于世的佳作,如《西班牙幻想曲》、钢琴二重奏《鹅妈妈》、《华贵多情的圆舞曲》、舞剧《达夫尼斯与克洛埃》、钢琴曲《悼念公主帕帆舞》,这些作品从曲目上看,已具备了水彩画的“印象”特征——实际上拉威尔被认为是法国印象派大师德彪西的继承者,一位后印象主义者。早期有人指责他剽窃比他大13岁的德彪西的作品,拉威尔对这个指责反驳道:
“我对德彪西这位音乐家和这个人,一直怀着深深的景仰之情。但是从本性上说我和德彪西不同,虽然我认为德彪西可能与我个人继承的遗产并不完全陌生,我仍应该把我的进化的早期阶段与福雷、夏布里埃和萨蒂联系在一起。我认为一向遵循的方面是与德彪西的象征主义背道而驰的……”
有评论家这样评述两位作曲家的不同:“德彪西的音乐笼罩在一种给人快感的迷雾里,拉威尔的轮廓则鲜明清晰;一个shimmers,另一个glitters。”照《韦氏词曲》的解释,shimmer是“一种减弱的闪光或光泽,或一种闪动,有时是歪曲的图像。”而glitter则是“通过反射放出明亮或金属似的光亮,或闪烁。”这证明德彪西是减弱了的闪光,而拉威尔则是直接的闪光。我们听德彪西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蔚蓝色的大海或者牧神与仙女在午后交欢的场景;而拉威尔的音乐每时每刻无不在控制我们自由的呼吸和节奏的搏动。用斯特拉文斯基的话说,他像“瑞士的钟表匠”一样精确。
“《波莱罗》,它是17分钟的交响曲而没有任何音乐。”拉威尔自己这样说。我们在听阿巴多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的《波莱罗》,意味着要忍受14分20秒的无音乐时间。在最初的音乐里,由长笛和单簧管无忧无虑地吹着,小鼓作出若有若无的应答,单簧管像是西班牙古老的小城里经常出现的那一种深沉的歌唱。它使我们想起刚刚从甜蜜的梦乡里醒来后的无事可做的早晨;想起有风吹起的童年日子;想起对着小树林吹起口哨的黄昏;想起明天是否有什么不幸来临而感到心中悲戚;想起海上经历的某个清晨,尤其是海,茫茫的海洋;想起在高空呼啸而过,并与群星共飞的旅途之夜——想到这一切还不够——大管加进来了,小号和萨克管加进来了,短笛、双簧管、英国管、小提琴、中音萨克管、中提琴和大提琴加进来了,18种乐器在继续由小鼓敲击出来的“纠缠不清”的节奏。我们还必须记得彼此不同的恩爱之夜,记得他们丰富的呻吟与流泪,记得临产妇的叫喊和她生产后的柔和、甜蜜、惨白、熟睡的脸盘。有这些记忆还不够,我们必须学会遗忘,如果记忆的太多,还必须有极大的耐性,等待它们再来。直到我们身旁的时间被它吸走,世界轰塌,在一个非常清晰的时刻,诞生一首诗的第一个字。
《波莱罗》第一次上演时,舞台上出现的是一个肮脏的西班牙小酒店,当中是一只大圆桌,一个西班牙茨冈女郎就在桌子上跳舞——她的舞蹈逐渐活跃了桌子四周的男人们的情绪,在这令人心荡神怡的音乐魔力的吸引下,舞台上所有的人们全都卷入这热情激昂的舞蹈之中,最后在狂热的气氛中结束。
诗人里尔克写过一首诗《西班牙舞女》,它或许是对《波莱罗》最形象的诠释:
像一枚硫磺火柴在手里,白亮的
向四方喷吐(当它尚未完全燃起)
扭曲的火舌——:在一圈近的观者里
她的圆舞焦急的,光明而热切的
开始以扭曲的形式播散开自己。
而突然她像是整个化成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