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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zhjingdian.blogbus.com/logs/37542676.html伟大的尘土罗曼·罗兰说:“历史是最富偏见的一门学科。如果他选中了某人,那么他会不顾一切地爱护这个人而绝不顾及其他。自从塞巴斯蒂安·巴赫成为伟人以来,与他同时代的人和其他人都不再伟大,而变得渺小以至于消失,因此人们几乎不愿意承认亨德尔与巴赫同样富有天赋,而在成果上甚至比巴赫更突出。至于其他人则全部被视作尘土。”
这话是多么正确啊!
罗曼·罗兰所说的这些尘土中,有一位名叫格奥尔格·菲利普·泰勒曼。这段话就是在1921年的文章里,提及泰勒曼时所作的感想。
泰勒曼和巴赫究竟哪一个更伟大?这是多数人会脱口而出的问题(如果他们愿意这样提问的话)。
这个问题既是一个有趣的疑问,也是一个伪问题。
以学术和音乐史的眼光来看,如今的观念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一个音乐家。历史上所有音乐家都对音乐从敲击乌龟壳发展到如今这般天地做出了贡献。艺术的贡献也理应毫无轻重、高下之分。因此音乐家无所谓伟大与否、重要与否。只要他的音乐依然能被听到,就应该去聆听,去尝试理解音乐家在自己的笔下所流露的信息。作为400年后的今人,泰勒曼与巴赫同样都是音乐海洋中的水滴,他们的音乐都传递着跨越时间的信息,都能满足我们对这种艺术和产品的欲望。况且,平心而论,泰勒曼的作品与巴赫的作品同样具有供我们享受的可能。
但除了伪问题的外表以外,探究音乐家之间,谁更伟大似乎是其他深层疑问的入门途径。
这些问题可能包括:为什么我们了解巴赫甚于了解泰勒曼?为什么在那些即便一生都不曾踏进音乐厅的人的生活里,巴赫的名字出现的概率远大于泰勒曼?为什么全球都会关注纪念巴赫诞辰或是逝世的音乐会,而很少有人哪怕为泰勒曼的纪念日刊发一篇小文章?我们肯定不了解泰勒曼,但我们真的了解巴赫么?他们哪一个更值得我们花费有限的生命和时间去聆听呢?他们难道在使用不同的乐器和音乐语言么?
随便罗列的这些问题恐怕可以化作洋洋洒洒的论文,但即便为此写完厚厚的一本书,原先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罗曼·罗兰在文章中继续说:“他(泰勒曼)成为了狂热的巴赫研究者的牺牲品,那些巴赫研究者们甚至不知道巴赫曾亲自整首整首地抄袭过泰勒曼的大合唱作品。也许这令人感到费解,但巴赫非常在意泰勒曼这一事实难道不该令那些巴赫崇拜者们深思么?”
这段话里绝大多数属于对那个时代学术界的真实描写,但翻译造成了一些客观事实上的谬误。首先抄袭一词可能是翻译错误。巴赫那个年代的作曲家,抄录他人作品一方面是为了学习音乐写作技巧,另一方面是为了留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乐谱。在一个复印机尚未诞生的年代里,要得到其他作曲家的作品,除了购买乐谱出版社的印刷品外,囊中羞涩如巴赫的就只能靠自己的鹅毛笔,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抄写。大合唱作品也许应该是宗教康塔塔(Cantata)。如今我们熟知巴赫为全年宗教节日所写作的两百余首宗教康塔塔,殊不知泰勒曼一生创作该类作品一千七百多部。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在巴赫生活的年代里,泰勒曼是一位作曲巨匠,而巴赫本人还只是一个学徒。
巴赫究竟有多么重视泰勒曼?翻开巴赫的传记,我们能看到他几乎就生活在泰勒曼阴影之下。巴赫一生辗转于德国多个城市,每到一处当他渴望申请音乐职位的时候,官方想到的第一人选永远是泰勒曼。只有当泰勒曼明确表示不愿接受莱比锡的职务以后,圣托马斯教堂才勉强把位子留给了等候多时的巴赫。对此,伍尔夫有比较公允的见解。在他的《巴赫,一位博学音乐家》中,他站在当时莱比锡当局的立场上权衡两位音乐家的能力。当时的教会音乐家主要负责教堂一年宗教节日所用的礼拜音乐,占据绝对主要地位的就是康塔塔。在这些音乐被当作作品出版之前,它们是论套的。一套的概念就是可供一年所有主要节日所用的音乐。因为节日不同,纪念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因此康塔塔选用的歌词也会不同。巴赫在来到莱比锡时连一套完整的康塔塔也没有,而泰勒曼已经完成了七套。也就是说,即便泰勒曼从此一个音符都不写,也能顺利完成五至七年的合同。而至于巴赫,天晓得他能否完成那第一套?当然,事后证明,巴赫在莱比锡的岁月里完成的几套康塔塔质量非同寻常,但有谁能否认,作为行政当局,难道不应该对选择人才这种事慎之又慎呢?
因此,当我们惊叹于巴赫的高产的同时必须头脑清醒地认识到,在那个年代里,他并不是下手最快的作曲家。只比巴赫大四岁的泰勒曼的创作就惊人地丰富。并且,这种丰富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年龄增长而减退。他一直把自己的高产量保持到生命的最后阶段,其中甚至在创作质量上还有稳步的提高。
泰勒曼逐渐变成耀眼的巴赫身边悄悄闪烁的星辰可能是在20世纪前后的事情。当德国浪漫主义音乐家纷纷把巴赫当作德国音乐历史上最高成就之后,当20世纪掀起巴赫研究热潮时,泰勒曼的光芒就逐渐被隐蔽了。站在历史面前,人们如同通过望远镜遥望星空一样,视线总是被闪亮的星星吸引,丝毫没有发现在附近还隐藏着其他星辰。这是泰勒曼在今天音乐史上所处的悲剧性的地位。
除此之外,平静的生活也是阻碍泰勒曼留在人们视线中的重要因素。巴洛克时期,像泰勒曼这种生活四平八稳的音乐家不在少数。但如同他和多米尼克·斯卡拉第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当然也就不会吸引后人的注意。20世纪前后,人们在音乐欣赏上花费的时间实际上是在减少。了解音乐家逐渐越过了聆听他们的音乐这一重要关头。依赖文字、小说、传闻、轶事甚至是电影电视的习惯进一步加剧了泰勒曼的消失。他的精于事故的为人处世令他在世时几乎一帆风顺。而这种一帆风顺使他的传记远不如终日与雇主面红耳赤的巴赫来得引人注意。
人们开始熟悉巴赫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皮而做的争斗,熟悉了亨德尔为了争夺演员而和其他剧院大打口水仗,但我们对泰勒曼的幸福生活一无所知。他的教学和创作丝毫无法引起我们的兴趣。许多人知道泰勒曼仅仅是因为他一次次抢走了巴赫的饭碗。从而,泰勒曼逐渐从一个理应得到专门著作赞颂的伟人,沦为出现在其他伟人传记中的小丑。当人们再没有更多时间客观公正地聆听他的音乐时,他最后为自己辩驳的机会也失去了。
给泰勒曼一些时间,把我们花费在巴赫身上的时间腾出些许给这位曾经是巴赫最大对手,也是最好朋友的作曲家,我们会更理性地面对这一问题。或许他们根本就无法做出高下之分,或许历史也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偏颇。真正偏颇的是我们这些吝啬于短短几分钟时间的现代人吧?
又:
在我看来,与泰勒曼颇为相似的被全然轻视的作曲家还有:
多米尼克·斯卡拉第、马克·安托万·夏庞蒂埃、海因里希·许茨、弗朗茨·约瑟夫·海顿、费利克斯·门德尔松
上帝保佑安东尼·维瓦尔第已经逐渐脱离这个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