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自2019年7月赴德聆听索科洛夫在威斯巴登的钢琴独奏音乐会的五年后，2024年4月中旬，再次来到法兰克福，开启人生新的一段旅程。而我在德意志的爱乐之路，也得以续写新的篇章。
五月初的法兰克福晴阴不定，缥缈难料。艳阳低角度的投射，使得室内一度要开空调降温。而下班时却又是电闪雨摇，凉风习习。从法兰克福主火车站乘坐一站S-Bahn轻轨至“Taunusanlage”，步出站口，再穿过两片绿荫环绕的开阔地，便到达了街对面的法兰克福老歌剧院（Alte Oper）。
2008-2016年间，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老歌剧院打卡，阿格里奇、麦斯基、索科洛夫、内田光子、李云迪、鲁普、席夫、穆特、穆洛娃、杨森、希拉里.哈恩、茱莉亚.费雪、芝加哥交响、伦敦交响、维也纳交响、田野里的圣马丁……太多激动人心的回忆幻化于相片、节目单和票根里，充盈着亲历者的人生。有幸与出色的艺术家们在生命的某个节点相逢在真实的场景而非唱片中，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六点四十分，距离八点开演还有一个多小时，在售票处旁觅得乐友转让的门票一张，欣喜入内。按照惯例，首先来到二层的候演厅，点上一杯冰镇清爽的葡萄干白，在沙发上稍歇，在网上浏览当晚的演出介绍。
伦敦交响乐团的气质如同英国绅士般温文尔雅，音色甜美圆润，丝滑悠扬。指挥帕帕诺爵士出生于英国，成长于美国，而家族的意大利血统亦在他的艺术理念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他形容“音乐应该像煮得很有嚼劲的意大利细面，非常有韧劲但绝对不糊。每一个音色应该像威尼托葡萄制成的阿玛朗尼葡萄酒的色泽，很甜，但酒精纯度很高。”荷兰小提琴家珍妮.杨森出生于音乐之家，良好的音乐氛围加之追求艺术的执着，使其成为与美岛莉、希拉里.哈恩、莎拉.张、茱莉亚.费雪齐名的中生代女小提琴之代表。有媒体如此评价伊人：“如果非得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荷兰小提琴家珍尼•简森，那就是‘能量’。当她给其演奏的作品接通电流后，一切就开始嘶嘶响了——她拥有一流小提琴家所要求的一切：自由横跨两个八度之间的能力、用燃烧般的手指来给史诗作品打上烙印的能力、以及在龙卷风里面保持静止和小声吟唱的能力。”
八点整，伦敦交响乐团的绅士们如约而至，首席小提琴给出标准音，顿时琴瑟和鸣，泛音环响。待一切归于宁静，全场屏息期待指挥帕帕诺爵士的登场。黑衣素雅的爵士从侧门健步而入，颔首致意后，随即引领乐团开启了今晚的第一首曲目，来自于法国女音乐家莉莉.布朗热Lili Boulanger 的 《D'un matin de printemps》（春天的早晨）。莉莉.布朗热，这位拥有“绝对音感”却英年早逝的音乐佳人直到回归天国前，仍在病榻上和姐姐探讨音乐的真谛。春天的早晨，活泼的开头由带有轻八分音符的弦乐支撑，提供了动力和活力。长笛独奏从主旋律开始，旋律优美，引人瞩目。铜管乐器起着突出的作用，以其明亮的音色赋予音乐活泼和张力。但即使在这个春天的早晨，也有阴影冲破明亮的阳光。布朗热是一位运用色彩和纹理来延续光与影之间无缝起伏的大师，幽灵般的小提琴声增强了神秘的气氛，并给音乐带来了额外的维度。最后的竖琴滑奏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令人遐想。布朗热成功地将生命的美丽和短暂转化为印象派音乐，创造出一首“钻石恒久远”的经典旋律，即使在一个多世纪后仍感动着聆听者的心。弦乐的微妙优雅与木管的温柔忧郁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幅无与伦比的美妙世界。帕帕诺爵士敏感地捕捉到了生命最初的本源和喜悦。
接下来，一袭浅绿的杨森伴随着观众的掌声翩然而至，谦和优雅的笑容光芒四射，温暖动人。今晚伊人带来的曲目是美国作曲家巴伯Samuel Barber的小提琴协奏曲。
有著后浪漫派风的巴伯，在这首以三乐章组成的曲子当中，随处可闻优美的旋律。像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一样，不经管弦乐的前奏，小提琴一开头便以美丽得难以形容的琴音，带领乐曲进入第一乐章主题。独奏主题长达27个小节，犹如把一匹亮丽的丝绸抖落开来，质感之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斯特拉迪瓦里名琴在杨森的手中展现出梦幻唯美的音效，精彩绝伦！而杨森今时今日的气质与台风亦令人有新的感受。数年前曾在老歌剧院欣赏过伊人的精彩的演出，红妆素裹的伊人彼时如浓烈惊艳的红玫瑰，热情似火，奔放夺目。而此时的伊人热情不减，且成熟大气的控场力更胜往昔！特别是在“弱音”表现上，在渐弱和几乎细不可闻之间的游走畅通自如，不禁令人想起意大利男高音波切利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高音弱唱”技巧。
第二乐章是对第一乐章“美”的提升，旋律更富有歌唱性，由一段缓慢的歌唱性非常强的双簧管独奏开始，随即引出小提琴独奏的主题，二者交替穿插演奏，形成一幅优美寂静的图画。缠绵委婉的旋律似在追忆逝水年华，令人深深沉醉其中。在这里，我要向伦敦交响乐团的这位女双簧管演奏家“脱帽致敬”，双簧管声一出来，天地同辉，星河灿烂！美得无与伦比的声音静谧优雅，圣洁的光辉令我灵魂出窍，神游九天！此情此景，如同当年德国小提琴女神穆特搭档的英国伯明翰交响乐团的管乐部，超高的音乐质素，令穆特钦佩不已，谢幕时特别向其致意。杨森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忧郁和动人的内心演奏第二乐章，在大厅里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气氛。以至于在第二乐章结束，便有乐迷情不自禁的鼓掌叫好。
最终乐章，这被作曲家自己称为「the more brilliant and virtuoso characteristics of the violin」的乐章，相对于前面兩个乐章的浪漫风，好似一個大转折，快速而无穷尽的音符，考验着小提琴家精准而熟练的技巧。杨森在专注的演奏中完全放空了自己。她的琴音温暖，甚至燃烧，颤音富有表现力，音调优美，她多次寻求与乐团对话，得到了善意热烈的回应。帕帕诺爵士和伦敦交响乐团将巴伯的杰作发展成为真正的情感烟花，从始至终吸引着观众。老歌剧院的大厅里洋溢着欣快感。加演时，帕帕诺坐在钢琴前，为杨森倾情伴奏，带来了精彩的曲目，莉莉·布朗热的《夜曲》。
中场
上半场和下半场之间有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和邻座的女士交流观感。女士惊人的音乐素养令我印象颇深，比如我在回顾当年穆蒂在老歌剧院领衔的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误将乐团说成了“波士顿”，女士立刻指出是“芝加哥交响乐团”。 女士还介绍了老歌剧院的“参观后台”活动，很有趣味。
下半场
当晚的压轴戏是俄罗斯音乐家拉赫玛尼诺夫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二交响曲，一部情感浓烈的作品。起伏的音符、膨胀的节奏和深色的主题处理体现了俄罗斯的灵魂。第一乐章以缓慢、忧郁的主题开始，逐渐发展为伟岸而富有表现力的旋律。在帕帕诺爵士的引领下，伦敦交响乐团赋予了这个乐章极大的密度，好似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在接下来的快板中，乐团轻松地表达了该乐章的活泼节奏和旺盛的欢乐。柔板无疑是这部交响曲的亮点，其细腻的美感和动人的情感，打动人心。还有一段感人至深的单簧管独奏，效果非常出色。弦乐以一种崇高的优雅展开了演奏，而木管乐器则与一种温柔的忧郁形成鲜明对比。最后的活泼快板以其灿烂的和声和激动人心的节奏为这部杰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英国管弦乐团的一大亮点是鼓，没有任何德国管弦乐团可以与如此优质、强大且调音精细的乐器相媲美。
返场
在全场观众涛涛不绝如海浪般一波高过一波的掌声中，帕帕诺爵士在谢幕数次后，终于为观众揭开了返场曲目的面纱--柴可夫斯基芭蕾舞曲《胡桃夹子》中的舞曲之特雷帕克。 欢快喜庆的旋律，再次点燃了大家的热情。一曲终了，彩声如潮！如痴如醉的观众们似乎要把手掌拍烂，大家心有灵犀的将掌声化成统一的节奏，声震天宇。直到乐团成员们收起乐器才意犹未尽的不舍收声。
沉浸于大厅热烈的气氛中，激动、喜悦无可言表，突然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后疫情**的观众们似乎对音乐会别样的珍惜，仿佛有一种“劫后余生”与“活在当下”的感悟，吾亦如此。
期待下一场老歌剧院音乐会，德国小提琴女神茱莉亚.费雪和田野里的圣马丁乐团联袂的贝多芬小提琴浪漫曲……
荷塘乐色 小张
2024年母亲节晨于德国法兰克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