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还小,有一个词你可能不懂。这个词对于你是知识,对于我是怀旧。我遇到它的时候是在小学一年级,后来在各种场合遇到它。这个词叫“家庭出身”。
我在第一次填的时候,身边村长家的二小子跟我说,我们都是贫农,你的是地主。我很耻辱,也很无奈。只好填上了地主。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成了小小的地主。
当然,我爸爸说,不对,你别乱填。应该填革干。就是革命干部。我知道了,但是每次填到家庭出身这一栏,我想到的都是地主。因为这不是空穴来风,我爷爷是地主。当时是1980年左右,文革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余毒。
据说,原来我们家的土地是村里最多的。我们家的房子后来成了生产队里的大队部。我们家住到了小厢房里。从一些书里知道,我们家就是那用“万恶”来形容的那种人。我很难过。
从我奶奶的嘴里,我又知道,我们家世世代代拼命干活,到了我太爷这一辈,一点一点地攒下了近五十亩薄地。每天五点,我的爷爷就下地里干活。家里倒是确是有两个长工,但长工并非如后来所形容“吃的是猪狗饭,干的是牛马活”,“吃不好,他们干不动活呵”,我奶奶后来说。
文革之后,我们家六口人,住在一间房子里。此时,我们的六间房子已经属于一位贫农。但他不住,他另有房。地主家的房便空着。于是,我爸开始想办法。我爸是老师,一个月二十九块钱工资。最后,花了八百三十元,恳求那位贫农,让我们住进原本属于我们的房子。现在这房子成了我们村子最老的房子,还在。但住了几年,兄弟姐妹们考上大学,到了北京,房子又空着了。
在北京,我即将有一间我自已的房子,但愿我不象我爸一样,最后花钱把自已的东西再买回来,因为这是世上最不公平的交易。
就这样,而立之年,我成了一名,业主。我是多么的不喜欢这个名字呵。一个从小学就开始当地主的人,一个曾经恨过这个名词的孩子,在他拥有一席之地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他的理想,就是让他的孩子在家庭出身这一栏堂堂正正地填上,填上两个字,地主。
只可惜,这一栏现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