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就坐在它的树荫下。
而且身边是我常常想念的别了四五年的朋友。
我将怎样称呼我这位朋友呢?我曾在诗中说他有常有温和的沉默。有人称他为一个高洁的人。高洁是一个寒冷的形容词,然而他,就对于我而言,是第一个影响到我的生活的的朋友。他使我由偏急,孤傲和对于人类的不信任变得比较宽大,比较有同情。......”
--选自何其芳《树荫下的默想》
这段文字好像是为我的那位朋友度身写的。我们失散了不是四五年,而是十年。十年前我是一个每周拿30元生活费的高三学生,常常胆怯地徘徊在上海九龙的门口,也羞怯地徘徊在音乐的门口。我勇敢地每月拿出100元买一张唱片,我丧失对高考的关注;所有的同班同学视我为异类,捉弄我,而我象一头孤兽那样咆哮。然而是他的温暖的微笑,让我感到自信。
我第一次跑他家去,我看到了平生不曾见过的那么多唱片。他躲在他的小房间里,吃饭就是随便对付,电话也懒得接,他的全部就是音乐。那个时候没有拷机,没有手机,他换了新房后,甚至连电话也没有了。上门都是突兀的拜访,然而从来不担心他不在,骑车到他楼下便听到音乐,于我而言,那是天籁。
后来他觉得做大学老师钱太少了,乃至于阻碍他购买大套的唱片,他跑到一家日资公司做一个小小的技术人员。他跳槽后我第一次去,发现满屋都是新唱片,他一张张地数给我......他说,你看,到底有3000块工资,买的东西都不一样啊!他说的时候,脸上充满温暖的笑容。3000块从此成为我一个神圣的择业准则。
再后来,我果然高考不顺利,跑到一个人们戏称为“黄鱼大学”的地方。同一年丧父。我跑去的时候,他知道这些事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谈音乐。那天他送我两张唱片,一张是贝多芬的TRIPLE CONCERTO,一张是皇帝。他无意地说,也许要移民加拿大,如果真的走了,看来唱片的1/3得送给我。我一出门就哭了。我哭着骑在漆黑的寒冷的路上,好像失去天籁那种哀恸。
下一次的到访就吃了闭门羹。我带着不祥之感连续三晚拜访,结果一样。我尝试着往那个地址写信,都被退了回来,好像一个人会这样的蒸发。从此我孤独地走在音乐的道路上,不觉10年。
我做过一些冠冕堂皇的工作,也做过艰苦无聊的工作,我哼着马勒去上班,我知道我如果不哼,我一天也做不下去。......最终,我还是失业了。乃至昨天和两位网友一见如故地谈论音乐,激动兴奋之余,又怀念起这位大哥。他大我一辙,今年该40出头了,他叫陈卫杰,不知有谁认识他呢?
最后我引用何其芳同文里的片断作为结束:
“在一封信里他写着:”我宁愿挑葱卖蒜,不和那些人往来。“那些人是什么人呢?不待推测。我就想到那是充满各地的闭着眼向社会的上层爬的人们。后来他又寄一些新的小诗给我,当我读到其中的这样的一首:
我愿是一个拣水雀儿
在秋天的田坎上
啄雨后的露珠
我起了很多感触。我联想到一位古代的愤世者的话:”世间无一可食,亦无一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