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特殊的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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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名称:一场特殊的音乐会
主创人员:汪永晨 胡培奋 王敏
获奖节目: 1993年亚广联信息节目奖
节目内容:
(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慢慢扬起……)
记者: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是参加了一场特殊的音乐会以后,才使我格外留恋这富有激情的史诗般的协奏曲。
(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我永远不会忘记1993年3月14日那场音乐会。
(街上,大雨,出租车停)
记者:那天雨真大,我刚刚离开范老师住的医院,赶着来到了剧场。
(大雨,剧场门口)
男士:帮我解决一张票,你帮我解决。
记者:我也没票。
男士:你是记者,你肯定有办法,我相信。帮我解决一张,我是给孩子的。
(剧场实况)
主持人:各位观众,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下午好。现在我们正在商城剧院现场直播“星期音乐会”特别节目:孔祥东、周挺钢琴演奏会——献给范大雷老师。
记者:演奏者是两位已经在国际钢琴比赛中多次得奖,为国争光的青年钢琴家。他们说今天要用老师手把手、心贴心教会他们的曲子,来安抚老师虚弱的病体,慰藉老师的心灵。范大雷老师现在正在与病魔进行着顽强的搏斗。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范大雷老师也在收听这场音乐会。
周挺:我演奏的第一首曲子是贝多芬的《黎明奏鸣曲》。因为《黎明》这首曲子是光明战胜黑暗,我希望范老师听了以后也能战胜病魔,早日康复。
(音乐缓缓扬起)
记者:周挺今年17岁。坐在台上还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15岁的时候,他在第6届日本园田高弘国际钢琴比赛中得了第一名;16岁的时候,他在美国斯特拉文斯基国际钢琴比赛中拿的也是大奖。
(音乐)
记者:为范老师治病的廖履坦教授也来到了音乐会的现场,他向观众和听众朋友介绍了范大雷的病情。
廖教授:范教授是1961年就发现高血压,以后诊断为先天性多囊肾、多囊肝。1980年做过多囊肾的减压手术;1989年又做过多囊肝的减压手术;今年年初我们给做了第二次的肝脏减压手术以后,现在还有消化道出血。刚抢救过来,现在病情已经相对稳定。
(自行车铃声……上楼声。范大雷家)
记者:我第一次见范大雷是今年1月。那天我到他家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了,可他还在忙着备课,没顾上吃中饭。两点钟他还要到医院去做血液透析。我们谈的时间不长,他和我说着他的学校——上海音乐学院附属中学,说着他的学生。
范大雷:外宾有时听说孔祥东名气很大,找到学校来。没想到,冬天一个朝北的琴房,洗脸布挂着都结冰,冻得梆梆硬,冷得不得了的条件,学生在那练琴,弹得浑身是汗。作为我们老师看着也很心疼。中国古人讲念书的境界:衣服渐渐宽了,人渐渐瘦了,但是不悔。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块得到一些朝气,我教孔祥东时,他就常常住在我家。一块儿下棋,一块儿生活。在生活里我可以和他讲音乐,一面下棋,一面听音乐。听到哪里就可以讲到哪儿:各种流派、不同风格、各种演奏家的一些特点。除了讲音乐以外,还可以讲做人,交了一个朋友一样,有的时候像朋友,有的时候像兄弟,有的时候像父亲一样……
(转剧场,琴声……掌声)
记者:孔祥东今年24岁,当今国际公认的一位能真正激动人心的钢琴家。1992年他在第5届澳洲悉尼国际钢琴大赛中赢得了大奖及4个项目优秀奖。他还在1986年莫斯科的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国际钢琴比赛和1987年西班牙帕罗玛·欧茜娅(SPAIN S PALOMAO SHEA)钢琴比赛中,两度成为最年轻的获奖者。这位在上海音乐学院和美国冠蒂斯音乐学院受训的钢琴家,还夺得了1988年吉纳·巴哈(GINA BACHAUER)国际钢琴比赛的大奖。
(掌声)
孔祥东:1982年我和范老师学钢琴的时候,班里8个学生,我排第六,因此我也是个很没自信心的学生。走路都是往地上看。是范老师帮我有了自信心,改变了我这一生。和他学琴的5年里,他把我不仅从一个普通的学生变成了一个钢琴家,更关键的是,他把我从一个没有自信心的学生,逐渐变为在舞台上能尽情发挥自己音乐才能的音乐家。我1986年第一次到莫斯科参加国际比赛,范老师和我同行。应该说,我是被范老师踢上台的。那天,马上就到我出场了,我突然对范老师大喊:“我要上厕所。”因为面对台下一千多观众和19个评委,我是很胆战心惊的。范老师说:OK,现在是你的时间了。我说,不行,我一定要上厕所,不然就要出问题。当时范老师没有客气,朝我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小鬼,你该上了!”这一脚踢了以后,我的感觉好像好了一点,脱口说了句:“太轻了,再来一下。”范老师终于又是一脚。就这样把我踢上了国际比赛的舞台。
主持人:今天你选了什么曲子献给范老师呢?
孔祥东:第一首我演奏的是莫扎特的《降E大调奏鸣曲》K282。这首曲子,怎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象,我觉得是给人一种比较高远、隽永的感觉,我想范老师会喜欢。
(音乐扬起)
记者:孔祥东这次到上海之前,正在香港接受中国人制作的第一张《黄河·梁祝》镭射影碟及唱片白金奖。听说范老师病重以后,他推掉了一切商业演出,飞回了上海,赶到了医院。这几年孔祥东频频在国际上得奖,在任何场合,他总是说:没有范老师,就没有我孔祥东。这次特意从海外回来以后,他见到恩师说的第一句话是:范兄,这一关你一定要过,我这么远赶来,就是要帮你过这一关。孔祥东爱他的老师,在上午我到病房去看范老师时候,范老师身体很虚弱,可是我一说到他的学生,他的眼睛马上睁开了。
(医院里,范大雷在半昏迷中。附近盖房子的电锯声,打破了医院里的宁静)
范大雷:我就觉得,孔祥东以前很淘气,但是很聪明。花了一点力气把孔祥东教出来了。周挺是1988年以后教的。现在差不多每年都要去参加比赛,基本上都能得奖,弹得很好。我就觉得要有信心,要有信心……
(喘息声)
记者:今天下午的音乐会你一定要听。
范大雷:一定听。就是现在?
记者:不,下午两点,现在才是九点半。
护士:现在好好休息,养养精神,下午听音乐会。
(星期天,探视病人的日子。走廊里有说话声和收音机里的声音)
记者:我走出范大雷的病房,看见一位男士非常难过地站在病房外面。问了以后我知道,他叫顾国权,是当年和范大雷一块长大的同窗好友。现在住在美国,是全美钢琴教师协会旧金山分会的主席。
顾国权:我们搞钢琴的都知道,有几个比较难的曲子,一生中能弹好的话都是一种非常大的挑战。他在“文化大革命”那样的条件下,练得非常非常好。不过就是没有机会表现。那时他和我讲,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要和交响乐团演奏拉赫玛尼诺夫。因为中国钢琴演奏技术发展是比较晚的,这门技术从欧洲引进来,可以讲第一代就是范继森教授,范大雷的父亲。在短短的历史里面,他们父子俩连续不断地把香火继承下去,我觉得在中国钢琴教育史上是不可磨灭的。他对我的批评,使我一辈子受益,他对我讲,需要经常考虑你在做一件事情时,别人是怎么想的。你想,十几岁能讲到这么一个深度很不容易。我尽量在改正。还有很多说不完的故事。有一位先生问我,假如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他最大的特点,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什么?我说是:厚道。当然知识分子都要讲才能,但是有些人有才能,但是不厚道。我是因为他的病赶回来的。上星期突然收到孔祥东给我的电话,说他情况很不好,所以我整个阵脚都乱了,我马上就来了。我一下飞机就到这里来了,因为我很怕见不到他。他肯定是先我而去了,我非常难过,他肯定是先我而去了……(哭声)
(上楼声。音乐学院宿舍楼里有练琴声。范大雷住的小屋)
记者:您是范老师的妈妈,这就是范老师住的地方?
范妈妈:对。
记者:这么小,单人床、书橱、琴也在这里。
范妈妈: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在这儿躺着这么上课,孩子很努力。他在病的时候还在想着自己该做什么事情。
记者:他的桌上放的都是药。
范妈妈:都是药呀。还有一把剑,是孔祥东在西班牙得的奖,西班牙不是斗牛吗?就挂在墙上。
记者:挂在他的床头。
范妈妈:是。这几天他老说,东东这么忙,琴也不练了,不要弹砸了。因为他觉得弹琴这个东西不能马马虎虎,不是容易的。他是非常想再教几个学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转剧场。掌声)
孔祥东:第二首我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奏鸣曲》作品36号。这首曲子我是跟范老师学的。是1985年他和我在策划怎么准备来年的莫斯科钢琴比赛的曲目。此时此刻再弹这首曲子给老师听,别有一番心情。
(静场)
记者:孔祥东坐在了钢琴前,他半闭着眼睛,把头微微抬起,手指缓缓落下。
(拉赫玛尼诺夫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
记者:范大雷是那样执着地酷爱拉赫玛尼诺夫。在他们家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年春节一清早,都要在家里放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十年动乱期间,他被剥夺了上音乐学院深造的机会,到手风琴厂当了12年工人。可是他偷偷地弹奏着这首曲子,并且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登台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范大雷,你没有实现的心愿,如今你的学生实现了。
(音乐起)
主持人:现在很多小朋友有些是父母抱着,他们纷纷把钱放在了这个捐款箱里。谢谢!谢谢!
小男孩:因为这个老师很认真地教学生,他生病了,我也想捐点钱给这个老师,祝他早日康复,再教那些学生,再创好成绩。
孔祥东:非常巧,明天3月15日是范老师47岁生日。在此,我想演奏一首《生日快乐》,大家和我一起唱,通过电波向范老师祝寿,好不好!
观众:好!
(观众齐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记者:音乐会结束了。
(大雨声)
记者:我和孔祥东,还有孔祥东的妈妈一块,拿着生日蛋糕又赶到了医院。
(医院,医生在抢救)
孔祥东: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血压高了,心脏压力很大。所以心力衰竭。
孔祥东:他现在讲话能听见吗?范老师,音乐会听了吗?
范大雷:听了。
孔祥东:范老师,我妈妈来了。
(范老师的呻吟)
孔妈妈:范老师,范老师,我是林幼陵。不忍心,医生请帮帮忙……他在我手上弹琴,在弹琴……
范大雷:带子,录音带,我要听CD,CD……哼……哼……
记者:我买的是晚上的火车票,必须要离开病房回北京了。
(走廊里的脚步声)
(火车鸣笛,开远)
记者:几天以后,我接到朋友来信。3月14日和15日交接的时刻,弥留中的范大雷突然喊出:“拉二,拉二……”昏迷中的范大雷两手不停地动,像在弹琴,嘴里哼唱着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钢琴声部,声音是那么微弱,含糊。
(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奏出悠长和悲壮的旋律,混响)
(出录音)
范老师:中国古人讲,衣服渐渐宽了,人渐渐瘦了,但是不悔。
(音乐扬起,飘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