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宗权
“你能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怎么回事,那是火,是烧熔的铅,是一千把插在我心上的刀子啊!”维克多·雨果借《巴黎圣母院》主人公之口说出的这番话,让巴黎圣母院抹上了永恒爱情的浪漫色彩。
不过,巴黎圣母院的故事可绝不只有爱情。同样是在《巴黎圣母院》中,雨果写到:“这座可敬的历史性的建筑的每一个侧面,每一块石头,都不仅是法国历史的一页,而且是科学史和艺术史的一页……简直就是石头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
也有很多人都把巴黎圣母院看作是法兰西民族的象征。儒勒·米什莱(Jules Michelet,1798—1874)就曾说,巴黎圣母院是一部君主制命运的鸿篇历史。然而,在建成之后的数百年之间,巴黎圣母院并不像今日这般具有政治象征性,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其地位比不上同样是哥特风格的兰斯大教堂——后者是历朝国王的加冕之地。
最早让巴黎圣母院扬名海外的其实是音乐艺术,12世纪出现的巴黎圣母院乐派(Notre Dame school)让这座教堂成为西方文化史上的重要建筑。
故事始于1160年。那年,有着“雄心壮志”的宗教领袖莫里斯·德·苏利(Maurice de Sully)成为了巴黎的大主教。在他的主持下,巴黎圣母院于1163年开始动工。盖了一百多年后,1345年,欧洲历史上第一座哥特式(Gothic)教堂完工了,且850多年来,它一直被视为哥特式教堂最杰出的代表。
不过,“哥特”之名并不是来自于它建立之时,而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在当时,这一称谓其实是贬义的。“Gothic”一词源于德国的哥特(Goth)部落,这个部族入侵意大利,**了罗马帝国。意大利人把中世纪的许多艺术风格称为“Gothic”风格,其意味是野蛮和粗野。
当然,这层贬义的意味在音乐中似乎并不存在——至少保罗·亨利·朗不这么看。他在《西方文明中的音乐》中这样写到:以巴黎圣母院为中心,法国北部构成了早期的哥特教会乐派。(122页)
回到12世纪后半叶,当时的巴黎在政治和经济高度繁盛的同时,也成为了一个学术和艺术的中心。就在这一背景中,巴黎圣母院产生了一种新的复调音乐样式,形成了巴黎圣母院乐派。最杰出的代表就是两位僧侣作曲家莱奥南(Léonin)和佩罗坦(Pérotin)。
回到哥特风格。何谓哥特风格?其在建筑上的典型特征,是有个高耸入云的尖顶(spire),以及隐含在复杂的、夸张的线条装饰中高度设计的完美数学比例。正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巴黎圣母院正面所显现的清晰的和谐之美。
由于这一体征,“哥特式”曾有另一个极其形象贴切的称谓:“高直式”。又“高”又“直”,直观可见。这一术语体现了某种精神性——是的,哥特式教堂的一个最大特点就在于其精神性,这一为宗教而生的建筑样式,每一个设计构件背后都有着宗教的象征意味——它垂直向上,渴望以高度来接近上帝。
正是在这种形式美学和宗教精神的追求中,巴黎圣母院乐派的莱奥南和佩罗坦开始了它们的复调音乐创作。
保罗·亨利·朗对这一乐派的判断看起来近乎武断——“他们的作品第一次梳理了对位复调艺术。这个乐派的兴盛与彼时众多新的大教堂的建造形成同步。”(122页)。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巴黎圣母院乐派的复调音乐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不仅体现在他们创作出了大量的复调作品,复调技术在他们这儿更历史性地得到了最广泛和最复杂的应用。
巴黎圣母院乐派的重要贡献之一,是对复调节奏在记谱和写作中的创新,确立了多声部中的节奏模式(Modal rhythm)。莱奥南以擅于写作华丽的奥尔加农著称,他将这种复调体裁发展到了顶峰。而在现有留存的音乐文献中,佩罗坦是第一位写作四声部复调作品的作曲家(当然,那个**能留下来的完整作品非常少)。
更重要的是,在莱奥南的作品中,原先源于宗教圣咏的音乐素材的原本意义开始淡化,复调第二声部由于节奏模式而在旋律形态上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且,不以圣咏的旋律为生成基础——人们在莱奥南的音乐中听到了以往圣咏所没有的风格新颖的旋律——而这正是作曲家个人创造意识的伟大觉醒。
而在佩罗坦的作品中,节奏的运用变得更为复杂多样,由于节奏的统一,复调音乐的旋律在空间上获得了进一步拓展的可能。在创作上,声部的增加,使得声部的协调性显得更为重要,声部间要求更加清晰和系统的组织方式,音的纵向关系变得更为丰富——和声的关系开始走向复杂化了。
为了照顾到非音乐读者,也限于篇幅,我不能再做更多的论述了。如果以上内容让某些读者阅读困难,我恳请得到谅解,并请各位忽略这些文字。只要理解这样一点就行了:巴黎圣母院乐派是西方音乐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以及,他们作用被低估了。
再说一个别的吧。21世纪来临前,法国人根据雨果的原作,编排了一部音乐剧《巴黎圣母院》,将艾斯梅拉达(Esmeralda)的纯情与善良、主教弗罗洛(Frollo)的虚伪、菲比斯(Phoebus)的自私,以及加西莫多(Quasimodo)的善良与忠诚用音乐的形式表现出来。在音乐剧领域,该剧算不上最好,但也算是巴黎圣母院的另一个音乐故事吧。
北京时间4月16日凌晨,一场大火让巴黎圣母院再次受到举世瞩目。让不少人想起了经典爱情电影《爱在日落黄昏时》(Before sunset)中男女主人公不经意的一句台词:“你相信巴黎圣母院有一天会消失吗?”
虽然后来的新闻报道说,大部分的文物被抢救回来了——人类应该庆幸,躲过了一场可怕的文化浩劫——不过,从悲观哲学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没有物质性的事物是不会消失的,至多最终成为一行文字或一张图片,而留下无限的想象和淡淡的忧伤。如梵高对他的弟弟说到的: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惟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换句话说,无论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还是莱奥南和佩罗坦的音乐最终都会融进时光的洪流里,但是,他们留下的永恒的艺术精神,将照亮每个**中那些面对不可抗拒的厄运的人们。
这是我们惟一的安慰。